一、《上邪》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賞析
作者:佚名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上邪”猶言“天哪” ,“相知”即相親相愛。
意思是:要想背叛我們的誓言,除非出現山平了,江水幹了,冬日裡雷雨陣陣,夏天裡大雪紛紛,天與地合而為一!。
女主人公充分發揮她的想像力,一件比一件想得離奇,一樁比一樁令人難以思議。到“天地合”時,她的想像已經失去控制,漫無邊際地想到人類賴以生存的一切環境都不復存在了。
這種缺乏理智、誇張怪誕的奇想,是這位癡情女子表示愛情的特殊形式。而這些根本不可能實現的自然現象都被抒情女主人公當作“與君絕”的條件,無異於說“與君絕”是絕對不可能的。結果呢?只有自己和“君”永遠地相愛下去。
全詩寫情不加點綴鋪排。“上邪”三句,筆勢突兀,氣勢不凡,指天發誓,直吐真言,既見情之熾烈,又透出壓抑已久的鬱憤。
“長命無絕衰”五字,鏗鏘有力,於堅定之中充滿忠貞之意。一個“欲” 字,把不堪禮教束縛,追求幸福生活的反抗女性性格表現的淋漓盡致。
此三句雖未進行形象刻畫,但一個情真志堅,忠貞剛烈的女子形象已清晰地站在讀者面前。
清代王先謙說:“五者皆必無之事,則我之不能絕君明矣。”這古今中外無與倫比的表達愛情的方式,可以說是絕唱之作。詩中女主人公以誓言的形式剖白內心,以不可能實現的自然現象反證自己對愛情的忠貞,確實具有一種強烈的主觀色彩。
詩短情長,撼人心魄。正如胡應麟所說:“上邪言情,短章中神品!”
清代張玉穀《古詩賞析》卷五評此詩說:“首三,正說,意言已盡,後五,反面竭力申說。
如此,然後敢絕,是終不可絕也。迭用五事,兩就地維說,兩就天時說,直說到天地混合,一氣趕落,不見堆垛,局奇筆橫。”可謂句句在理。
從藝術上看,《上邪》的抒情極富浪漫主義色彩,其間的愛情欲火猶如岩漿噴發不可遏制,氣勢雄放,激情逼人。讀《上邪》,仿佛可以透過明快的詩句,傾聽到女子急促的呼吸之聲。
《上邪》是一首用熱血乃至生命鑄就的愛情篇章,其語言句式短長錯雜,隨情而布。音節短促緩急,字句跌宕起伏。
《上邪》對後世的影響很大。敦煌曲子詞申的《菩薩蠻》在思想內容和藝術表現手法上明顯地受到它的啟發:“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白日參辰現,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不僅對堅貞專一的愛情幸福的追求是如出一轍的,並且連續用多種不可能來說明一種不可能的藝術構思也是完全相同的。
二、《離思》元稹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賞析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句話的意思:經歷過無比深廣的滄海的人,別處的水再難以吸引他;除了雲蒸霞蔚的巫山之雲,別處的雲都黯然失色。
以滄海之水和巫山之雲隱喻愛情之深廣篤厚,見過大海、巫山,別處的水和雲就難以看上眼了,除了詩人所念、鍾愛的女子,再也沒有能使我動情的女子了。
詩人的這個“心上人”,據說是雙文,即詩人所寫傳奇《鶯鶯傳》中的鶯鶯,詩人因雙文出身寒門而拋棄她後,有八九年“不向花回顧”(《夢遊春七十韻》)。
又有人說此詩是為悼念亡妻韋叢而作,韋叢出身高門,美麗賢慧,二十七歲早逝後,詩人曾表示誓不再娶(《遣悲懷·之三》)。
兩句詩化用典故,取譬極高。前句典出《孟子·盡心上》“觀於海者難為水”;後句典出宋玉《高唐賦序》“薑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
後人引用這兩句詩,多喻指對愛情的忠誠,說明非伊莫屬、愛不另與。這兩句詩還簡縮為成語“曾經滄海”,還可比喻曾經經歷過很大的場面,眼界開闊,見多識廣,對比較平常的事物不放在眼裡。
三、《蝶戀花》柳永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欄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賞析
“佇倚危樓風細細”。說登樓引起了“春愁”。全詞只此一句敘事,便把主人公的外形像一幅剪紙那樣突現出來了。“風細細”,帶寫一筆景物,為這幅剪影添加了一點背景,使畫面立刻活躍起來了。
“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極目天涯,一種黯然魂銷的“春愁”油然而生。“春愁”,又點明了時令。對這“愁”的具體內容,詞人只說“生天際”,可見是天際的什麼景物觸動了他的愁懷。
從下一句“草色煙光”來看,是春草。芳草萋萋,剗盡還生,很容易使人聯想到愁恨的連綿無盡。柳永借用春草,表示自己已經倦遊思歸,也表示自己懷念親愛的人。那天際的春草,所牽動的詞人的“春愁”究竟是哪一種呢?詞人卻到此為止,不再多說了。
“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寫主人公的孤單淒涼之感。前一句用景物描寫點明時間,可以知道,他久久地站立樓頭眺望,時已黃昏還不忍離去。
“草色煙光”寫春天景色極為生動逼真。春草,鋪地如茵,登高下望,夕陽的餘輝下,閃爍著一層迷蒙的如煙似霧的光色。一種極為淒美的景色,
再加上“殘照”二字,便又多了一層感傷的色彩,為下一句抒情定下基調。“無言誰會憑欄意”,因為沒有人理解他登高遠望的心情,所以他默默無言。有“春愁”又無可訴說,這雖然不是“春愁”本身的內容,卻加重了“春愁”的愁苦滋味。
作者並沒有說出他的“春愁”是什麼,卻又掉轉筆墨,埋怨起別人不理解他的心情來了。作者把筆宕開,寫他如何苦中求樂。“愁”,自然是痛苦的,那還是把它忘卻,自尋開心吧!
“擬把疏狂圖一醉”,寫他的打算。他已經深深體會到了“春愁”的深沉,單靠自身的力量是難以排遣的,所以他要借酒澆愁。詞人說得很清楚,目的是“圖一醉”。
為了追求這“一醉”,他“疏狂”,不拘形跡,只要醉了就行。不僅要痛飲,還要“對酒當歌”,借放聲高歌來抒發他的愁懷。
但結果卻是“強樂還無味”,他並沒有抑制住“春愁”。故作歡樂而“無味”,更說明“春愁”的纏綿執著。至此,作者才透露這種“春愁”是一種堅貞不渝的感情。
他的滿懷愁緒之所以揮之不去,正是因為他不僅不想擺脫這“春愁”的糾纏,甚至心甘情願為“春愁”所折磨,即使漸漸形容憔悴、瘦骨伶仃,也決不後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才一語破的:詞人的所謂“春愁”,不外是“相思”二字。
四、《鵲橋仙》秦觀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賞析
這是一首詠七夕的節序詞,起句展示七夕獨有的抒情氛圍,“巧”與“恨”,則將七夕人間“乞巧”的主題及“牛郎、織女”故事的悲劇性特徵點明,練達而淒美。
借牛郎織女悲歡離合的故事,歌頌堅貞誠摯的愛情。結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最有境界,這兩句既指牛郎、織女的愛情模式的特點,又表述了作者的愛情觀,是高度凝練的名言佳句。這首詞因而也就具有了跨時代、跨國度的審美價值和藝術品位。
此詞熔寫景、抒情與議論於一爐,敘寫牽牛、織女二星相愛的神話故事,賦予這對仙侶濃郁的人情味,謳歌了真摯、細膩、純潔、堅貞的愛情。
詞中明寫天上雙星,暗寫人間情侶;其抒情,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倍增其哀樂,讀來盪氣迴腸,感人肺腑。
詞一開始即寫“纖雲弄巧”,輕柔多姿的雲彩,變化出許多優美巧妙的圖案,顯示出織女的手藝何其精巧絕倫。可是,這樣美好的人兒,卻不能與自己心愛的人共同過美好的生活。“飛星傳恨”,那些閃亮的星星仿佛都傳遞著他們的離愁別恨,正飛馳長空。
關於銀河,《古詩十九首》雲:“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盈盈一水間,近咫尺,似乎連對方的神情語態都宛然目。這裡,秦觀卻寫道:”銀漢迢迢暗渡“,以”迢迢“二字形容銀河的遼闊,牛女相距之遙遠。
這樣一改,感情深沉了,突出了相思之苦。迢迢銀河水,把兩個相愛的人隔開,相見多麼不容易!”暗渡“二字既點”七夕“題意,同時緊扣一個”恨“字,他們踽踽宵行,千里迢迢來相會。
接下來詞人宕開筆墨,以富有感情色彩的議論讚歎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一對久別的情侶金風玉露之夜,碧落銀河之畔相會了,這美好的一刻,就抵得上人間千遍萬遍的相會。詞人熱情歌頌了一種理想的聖潔而永恆的愛情。
“金風玉露”用李商隱《辛未七夕》詩:“恐是仙家好別離,故教迢遞作佳期。由來碧落銀河畔,可要金風玉露時。”用以描寫七夕相會的時節風光,同時還另有深意,詞人把這次珍貴的相會,映襯于金風玉露、冰清玉潔的背景之下,顯示出這種愛情的高尚純潔和超凡脫俗。
“柔情似水”,那兩情相會的情意啊,就象悠悠無聲的流水,是那樣的溫柔纏綿。“柔情似水”,“似水”照應“銀漢迢迢”,即景設喻,十分自然。一夕佳期竟然象夢幻一般倏然而逝,才相見又分離,怎不令人心碎!
“佳期如夢”,除言相會時間之短,還寫出愛侶相會時的複雜心情。“忍顧鵲橋歸路”,轉寫分離,剛剛藉以相會的鵲橋,轉瞬間又成了和愛人分別的歸路。不說不忍離去,卻說怎忍看鵲橋歸路,婉轉語意中,含有無限惜別之情,含有無限辛酸眼淚。
回顧佳期幽會,疑真疑假,似夢似幻,及至鵲橋言別,戀戀之情,已至於極。詞筆至此忽又空際轉身,爆發出高亢的音響:“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秦觀這兩句詞揭示了愛情的真諦:愛情要經得起長久分離的考驗,只要能彼此真誠相愛,即使終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貴得多。
這兩句感情色彩很濃的議論,與上片的議論遙相呼應,這樣上、下片同樣結構,敘事和議論相間,從而形成全篇連綿起伏的情致。這種正確的戀愛觀,這種高尚的精神境界,遠遠超過了古代同類作品,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這首詞的議論,自由流暢,通俗易懂,卻又顯得婉約蘊藉,餘味無窮。作者將畫龍點睛的議論與散文句法與優美的形象、深沉的情感結合起來,起伏躍宕地謳歌了人間美好的愛情,取得了極好的藝術效果。
此詞的結尾兩句,是愛情頌歌當中的千古絕唱。
五、唐代歌謠《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解析
該詩感歎兩人相愛卻不能長相守的無奈辛酸。詩中的無奈可能是由於年齡的差距,還有距離的遠近,此詩和流傳於網路的《最遠的距離》有異曲同工之妙。
全文沒有一個生僻的字眼,也沒表現出令人畏懼的才華,就是一個小女子對一個大齡男子的思念。他們或許只見過幾面,或許,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甚至,從來沒有在一起,女子也知道他們兩結合根本就不可能。
因為,“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出生早與出生遲的遺憾,天涯與海角的距離。大齡男子捨不得破壞女子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也捨不得破壞自己在女子心中的形象,所以,明明知道女子對自己的愛,卻沒有選擇和女子在一起。
或許,男子已經結婚,或許男子早已單身,但是,男子知道自己老了,給不了那女子長久的幸福,面對心愛的女子狠心拒絕,最終選擇了放棄。想用自己的冷漠,打消女子心中的念頭,不想心中的女子卻始終沒有忘記。
這裡落淚的不是愛,而是愛的遺憾, 因為,這樣的遺憾,太美太純潔。詩中沒有女子和男子的形象,但他們的形象卻通過詩刻畫在了讀者的腦海裡,令人回味,讓人歎息!
六、《江城子》蘇軾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賞析
蘇東坡十九歲時,與年方十六的王弗結婚。王弗年輕美貌,且侍親甚孝,二人恩愛情深。可惜天命無常,王弗二十七歲就去世了。這對東坡是絕大的打擊,其心中的沉痛,精神上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
蘇軾在《亡妻王氏墓誌銘》裡說:“治平二年(1065)五月丁亥,趙郡蘇軾之妻王氏(名弗),卒于京師。六月甲午,殯於京城之西。
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東北彭山縣安鎮鄉可龍裡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于平靜語氣下,寓絕大沉痛。西元1075年(熙寧八年),東坡來到密州,這一年正月二十日,他夢見愛妻王氏,便寫下了這首“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 ”(陳師道語)且傳誦千古的悼亡詞。
中國文學史上,從《詩經》開始,就已經出現“悼亡詩”。從悼亡詩出現一直到北宋的蘇軾這期間,悼亡詩寫得最有名的有西晉的潘岳和中唐的元稹。晚唐的李商隱亦曾有悼亡之作。
他們的作品悲切感人。或寫愛侶去後,處孤室而悽愴,睹遺物而傷神;或寫作者既富且貴,追憶往昔,慨歎世事乖舛、天命無常;或將自己深沉博大的思念和追憶之情,用恍惚迷離的文字和色彩抒發出來,讀之令人心痛。而用詞寫悼亡,是蘇軾的首創。蘇軾的這首悼亡之作與前人相比,它的表現藝術卻另具特色。
這首詞是“記夢”,而且明確寫了做夢的日子。但雖說是“記夢”,其實只有下片五句是記夢境,其他都是抒胸臆,訴悲懷的,寫得真摯樸素,沉痛感人。
題記中“乙卯”年指的是西元1075年(宋神宗熙寧八年),其時蘇東坡任密州(今山東諸城)知州,年已四十。這首“記夢”詞,實際上除了下片五句記敘夢境,其他都是抒情文字。 開頭三句,排空而下,真情直語,感人至深。
“十年生死兩茫茫”生死相隔,死者對人世是茫然無知了,而活著的人對逝者呢,不也同樣嗎?恩愛夫妻,撒手永訣,時間倏忽,轉瞬十年。“不思量,自難忘”,人雖雲亡,而過去美好的情景“自難忘”懷呵!
王弗逝世轉瞬十年了,想當初年方十六的王弗嫁給了十九歲的蘇東坡,少年夫妻情深意重自不必說,更難得她蕙質蘭心,明事理。
這十年間,東坡因反對王安石的新法,頗受壓制,心境悲憤;到密州後,又逢凶年,忙於處理政務,生活困苦到食杞菊以維持的地步,而且繼室王潤之(或許正是出於對愛妻王弗的深切思念,東坡續娶了王弗的堂妹王潤之,據說此女頗有其堂姐風韻)及兒子均在身旁,哪能年年月月,朝朝暮暮都把逝世的妻子老掛在心間呢?不是經常想念,但絕不是已經忘卻。
這種深深地埋在心底的感情,是難以消除的。因為作者時至中年,那種共擔憂患的夫妻感情,久而彌篤,是一時一刻都不能消除的。
作者將“不思量”與“自難忘”並舉,利用這兩組看似矛盾的心態之間的張力,真實而深刻地揭示自己內心的情感。十年忌辰,觸動人心的日子裡,他又怎能“不思量”那聰慧明理的賢內助呢。
往事驀然來到心間,久蓄的情感潛流,忽如閘門大開,奔騰澎湃難以遏止。於是乎有夢,是真實而又自然的。“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想到愛妻華年早逝,感慨萬千,遠隔千里,無處可以話淒涼,話說得極為沉痛。
其實即便墳墓近在身邊,隔著生死,就能話淒涼了嗎?這是抹煞了生死界線的癡語、情語,極大程度上表達了作者孤獨寂寞、淒涼無助而又急於向人訴說的情感,格外感人。接著,“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這三個長短句,又把現實與夢幻混同了起來,把死別後的個人種種憂憤,包括在容顏的蒼老,形體的衰敗之中,這時他才四十歲,已經“鬢如霜”了。
明明她辭別人世已經十年,卻要“縱使相逢”,這是一種絕望的、不可能的假設,感情是深沉、悲痛,而又無奈的,表現了作者對愛侶的深切懷念,也把個人的變化做了形象的描繪,使這首詞的意義更加深了一層。
蘇東坡曾在《亡妻王氏墓士銘》記述了“婦從汝於艱難,不可忘也”的父訓。而此詞寫得如夢如幻,似真非真,其間真情恐怕不是僅僅依從父命,感於身世吧。作者索于心,托於夢的確實是一份“不思量,自難忘”的患難深情。
下片的頭五句,才入了題開始“記夢”。“夜來幽夢忽還鄉 ”,是記敘,寫自己在夢中忽然回到了時在念中的故鄉,在那個兩人曾共度甜蜜歲月的地方相聚、重逢。
“小軒窗,正梳妝。”那小室,親切而又熟悉,她情態容貌,依稀當年,正在梳妝打扮。這猶如結婚未久的少婦,形象很美,帶出蘇軾當年的閨房之樂。
作者以這樣一個常見而難忘的場景表達了愛侶在自己心目中的永恆的印象。夫妻相見,沒有出現久別重逢、卿卿我我的親昵,而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這正是東坡筆力奇崛之處,妙絕千古。正唯“無言”,方顯沉痛;正唯“無言”,才勝過了萬語千言;正唯無言,才使這個夢境令人感到無限淒涼。
“此時無聲勝有聲”,無聲之勝,全在於此。別後種種從何說起?只有任憑淚水傾盈。一個夢,把過去拉了回來,但當年的美好情景,並不存在。
這是把現實的感受溶入了夢中,使這個夢也令人感到無限淒涼。結尾三句,又從夢境落回到現實上來。“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料想長眠地下的愛侶,在年年傷逝的這個日子,為了眷戀人世、難舍親人,該是柔腸寸斷了吧?
推己至人,作者設想此時亡妻一個人在淒冷幽獨的“明月”之夜的心境,可謂用心良苦。在這裡作者設想死者的痛苦,以寓自己的悼念之情。這種表現手法,有點像杜甫的名作《月夜》,不說自己如何,反說對方如何,使得詩詞意味,更加蘊蓄。
東坡此詞最後這三句,意深,痛巨,餘音嫋嫋,讓人回味無窮。特別是“明月夜,短松岡”二句,淒清幽獨,黯然魂銷。正所謂“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白居易語)。這番癡情苦心實可感天動地。
這首詞運用分合頓挫,虛實結合以及敘述白描等多種藝術的表現方法,來表達作者懷念亡妻的思想感情,在對亡妻的哀思中又糅進自己的身世感慨,因而將夫妻之間的情感表達得深婉而摯著,使人讀後無不為之動情而感歎哀惋。
宋神宗駕崩後,宋哲宗繼位,任用司馬光為宰相,蘇東坡又被召回京城升任龍圖閣學士,兼任小皇帝的侍讀。這時的蘇東坡,十分受宣仁皇太后和年僅十二歲的小皇帝的賞識,政治上春風得意。
蘇東坡不時懷念起死去的結髮妻子王弗: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冷。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由此成就了一闕悼妻懷思的傳世之作。
蘇東坡對於王弗是痛徹心肺的悲情。“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陰陽相隔,重逢只能期於夢中,也只有夢是沒有時空限制的,可以超越一切的界限和有限。樸素真摯的深情,沉痛的生離死別,每讀一次就更為其中的深情所感動。
應該說,蘇東坡再次得寵多少有些幸運的成分。這麼個大詞人,大文學家,被政治牽絆得頭暈目眩,蘇子的一生常常讓人有點啼笑皆非的意思,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在這一段相對安穩適意的生活中,蘇東坡的精神狀態是輕鬆和愉悅的,但蘇東坡也斷斷不能忘記王弗曾經陪伴著自己度過的那些艱難的時光。
王弗在蘇東坡的一生中作扮演的角色絕非一個主婦那麼簡單,在林語堂的《蘇東坡傳》中也曾有過這樣的落筆:……蘇東坡……由氣質和自然的愛好所促使,要變成一個隱士。社會,文化,學問,讀歷史的教訓,外在的本分責任,只能隱藏人的本來面目。
若把一個人由時間和傳統所賦予他的那些虛飾剝除淨盡,此人的本相便呈現於你之前了。……他偶爾喝醉,甚至常常喝醉而月夜登城徘徊。這時他成了自然中偉大的頑童——也許造物主根本就希望人是這副面貌吧。
“頑童”,這裡林語堂先生固然是在一種嘉許的語氣在點評蘇東坡的自由性靈,然而蘇東坡實際上又何嘗不是一個頑皮的孩子呢?不諳世事,興致所至,聰明有餘而內斂不足。
夫人穩健,而丈夫往往不能。丈夫往往急躁,灰心喪氣,喜怒無常。高興了把酒言歡,不高興了也要罵罵娘。麻煩的是丈夫有了曠世的才氣,就不是罵罵娘這麼簡單了。蘇東坡常常會在自己的詩作裡流露一些“不合時宜”的論調,自找禍端。
由此可見在日常的生活起居,待人接物中,這等人物將是何等的低才。倘若沒有一個得體大度,端莊典雅的夫人為丈夫張羅這些“不入眼”俗事,怕蘇先生不會有幾天清閒。在密州,他們正過苦日子,蘇東坡對新所得稅至為憤怒,孩子揪著他的衣裳對他曉曉不休。
他說:“孩子們真傻!”蘇夫人說:“你才傻。你一天悶坐,有什麼好處?好了。我給弄點兒酒喝吧。”在一首詩裡記這件事時,蘇東坡覺得自己很丟臉,這時妻子洗杯子給他熱酒。這當然使他很歡喜,他說他妻子比詩人劉伶的妻子賢德。因為劉伶的妻子不許丈夫喝酒。
蘇夫人也是用了好幾年的工夫才摸清楚丈夫性格,那是多方面的個性,既是樂天達觀隨遇而安,可是有時又激烈而固執。蘇夫人聰明解事,辦事圓通。
她是進士的女兒,能讀能寫,但是並非一個“士”。做妻子的也知道要管家事,要撫養孩子,要過日子。正因為如此,蘇東坡的生活中是不能沒有一個這樣的女人把握船舵的。只有在妻子的無微不至的照顧下,蘇東坡才有更多的閒情逸致去“沐於沂,浴乎舞雩”。
也正因為如此蘇夫人也成為蘇東坡最為信任依賴的人,很多事情埋藏在蘇東坡的心靈深處,別人大都不知道,蘇東坡的妻子一定知道。同過患難,共過生死,日日的關心和愛護,充滿信任的等待和撫慰。王弗給與蘇東坡的是所謂“相濡以沫”的質樸而深厚的情感。
在這首小詞中,讀不到一句令人感覺“矯情”之語,詞語的運用簡練凝重。每一個音節的連接都有冷澀凝絕之感,猶如聲聲咽泣,壓抑沉重的氣氛就在這“幽咽泉流”中彌散開來,讓人艱與呼吸,又難以逃避。
蘇東坡用了十年都捨棄不下的,是那種相濡以沫的親情。他受不了的不是沒有了轟轟烈烈的愛情,而是失去了伴侶後孤單相吊的寂寞。“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在夢裡能夠看見的,也全是逝去親人往日生活裡的瑣碎片斷。因為在那些瑣碎裡,凝結著化不去的親情。
在紅塵中愛的最高境界是什麼?執子之手是一種境界,相濡以沫是一種境界,生死相許也是一種境界。在這世上有一種最為凝重、最為渾厚的愛叫相依為命。那是天長日久的滲透,是一種融入了彼此之間生命中的溫暖。
面對這樣的深情,解讀都似乎是一種傷害,那是需要在生命裡反復吟唱,靜夜中不斷懷思的樂音。
無數的人毫不吝惜地把“絕唱”這個詞贈與了這首詞,然而,時光流轉了千年,我們又聽到了一聲相似的歎息,那歎息給予了我們有一篇值得反復玩味的美文,也讓我們更深切地領會了蘇子心中的創痛,兩個文人千年的唱和,訴說著人世間最值得感念的深情。
這就是巴金先生所寫的《懷念肖珊》和《再憶肖珊》。不再過多的評說什麼,我摘錄了其中兩個段落,作為本文的結尾,這是《江城子》最深沉的詮釋,在這樣一個濫情的年代,我們慶倖還有這樣的情感值得我們永遠的祭奠:
她不僅分擔了我的痛苦,還給了我不少的安慰和鼓勵。……我進了門看到她的面容,滿腦子的烏雲都消散了。我有什麼委屈、牢騷都可以向她盡情傾吐。……她不斷地給我安慰,對我表示信任,替我感到不平。
……今天回想當時的情景,她那張滿是淚痕的臉還歷歷在我眼前。我多麼願意讓她的淚痕消失,笑容在她那憔悴的臉上重現,即使減少我幾年的生命來換取我們家庭生活中一個寧靜的夜晚,我也心甘情願!
她離開我十二年了。十二年,多麼長的日日夜夜。每次我回到家門口,眼前就出現一張笑臉,一個親切的聲音向我迎來,可是走進院子,卻只見一些高高矮矮的、沒有花的綠樹。上了臺階,我環顧四周,她最後一次離家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我仿佛還站在臺階上等待著車子的駛近,等待著一個人回來。這樣長的等待。十二年了。甚至在夢裡我也聽不見她那清脆的笑聲。我記得的只是孩子們捧著她的骨灰盒回家的情景。這骨灰盒起初給放在樓下我的寢室內、床前五斗櫥上。
悲傷沒有用。我必須結束那一切夢景。我應當振作起來,哪怕是最後的一次。骨灰盒還放在我的家中,親愛的面容還印在我的心上,她不會離開我,也從未離開我。
做了十年的“牛鬼”,我並不感到孤單。我還有勇氣邁步走向我的最終目標——死亡。我的遺物將獻給國家,我的骨灰將同她的骨灰攪拌在一起,撒在園中給花樹作肥料。
七、《卜算子》宋 李之儀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詞以長江起興。開頭兩句,“我”、“君”對起,而一住江頭,一住江尾,見雙方空間距離之懸隔,也暗寓相思之情的悠長。
重疊復沓的句式,加強了詠歎的情味,彷彿可以感觸到主人公深情的思念與嘆息,在閣中翹首思唸的女子形象於此江山萬里的悠廣背景下凸現出來。
三、四兩句,從前兩句直接引出。江頭江尾的萬里遙隔,引出了“日日思君不見君”這一全詞的主幹;而同住長江之濱,則引出了“共飲長江水”。
如果各自孤立起來看,每一句都不見出色,但聯起來吟味,便覺筆墨之外別具一段深情妙理。這就是兩句之間含而未宣、任人體味的那層轉折。字面意思淺直:日日思君而不得見,卻又共飲一江之水。
深味之下,似可知儘管思而不見,畢竟還能共飲長江之水。這“共飲”又似乎多少能稍慰相思離隔之恨。詞人只淡淡道出“不見”與“共飲”的事實,隱去它們之間的轉折關係的內涵,任人揣度吟味,反使詞情分外深婉含蘊。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換頭仍緊扣長江水,承上“思君不見”進一步抒寫別恨。長江之水,悠悠東流,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休止,自己的相思離別之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歇。
用“幾時休”、“何時已”這樣的口吻,一方面表明主觀上祈望恨之能已,另一方面又暗透客觀上恨之無已。
江水永無不流之日,自己的相思隔離之恨也永無銷歇之時。此詞以祈望恨之能已反透恨之不能已,變民歌、民間詞之直率熱烈爲深摯婉曲,變重言錯舉爲簡約含蓄。
寫到這裏,詞人翻出一層新的意蘊:“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恨之無已,正緣愛之深摯。
“我心”既是江水不竭,相思無已,自然也就希望“君心似我心”,我定不負我相思之意。江頭江尾的阻隔縱然不能飛越,而兩相摯愛的心靈卻一脈遙通。
全詞以江水爲抒情線索。悠悠長江水,這樣一來,單方面的相思便變爲雙方的期許,無已的別恨便化爲永恆的相愛與期待。這樣,阻隔的雙方心靈上便得到了永久的滋潤與慰藉。
從“此恨何時已”翻出“定不負相思意”,江頭江尾的遙隔這裏反而成爲感情昇華的條件了。
以女子的口吻寫出了相思之意,把水比喻成綿綿不斷的情思。李之儀這首《卜算子》深得民歌的神情風味,明白如話,復疊迴環,同時又具有文人詞構思新巧。
同住長江邊,同飲長江水,卻因相隔兩地而不能相見,此情如水長流不息,此恨綿綿終無絕期。只能對空遙祝君心永似我心,彼此不負相思情意。語極平常,感情卻深沉真摯。設想很別緻,深得民歌風味,以情語見長。
這首詞的結尾寫出了隔絕中的永恆的愛戀,給人以江水長流情長的感受。全詞以長江水爲抒情線索。
悠悠長江水,既是雙方萬里阻隔的天然障礙,又是一脈相通、遙寄情思的天然載體;既是悠悠相思、無窮別恨的觸發物與象徵,又是雙方永恆友誼與期待的見證。隨着詞情的發展,它的作用也不斷變化,可謂妙用無窮。
八、《詩經邶風擊鼓》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
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
於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
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賞析
詩人採用賦的手法,鋪陳直敘,將士卒長期征戰之悲、夫妻不能團聚之苦表現得十分真切感人。全詩的內容主要是寫一位元衛國兵士遠戍陳宋,久役不得歸,回憶起新婚時與妻子的誓言而殘酷的現實卻使誓言落空。
詩人以“擊鼓其鏜”起興,通過震耳的鼓聲一下子就把讀者帶到了廝殺慘烈的戰場上。
“土國城漕”雖然也是勞役,但還是在國境以內,每天都可以回家,回到自己心愛人的身邊。
現在“我獨南行”,一個“獨”字寫出了詩人的怨恨憤懣之情。南行之後,“不我以歸”,長期不許我回家,這就不得不讓人更憂心忡忡。敘事向前推進了。
作者心中一片茫然,不知何去何從,身處何方。茫然中馬兒也丟失了,它去哪裡了?也許馬兒也不喜歡這戰爭苦役,它一定是去了樹林之中。
這時詩人想起了新婚時和妻子說過的話:“死生契闊”,“與子偕老。”面對生離死別,我心不變。牽著你的手,和你一起白頭到老。
緊承上面的誓言,詩人又回到了冷酷的現實中。離別得太久了,很難與你來會面;相隔得太遠了,不能實現那誓約。字裡行間流露出士兵深深的自責與遺憾。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多麼平凡的相許,卻又那樣的刻骨銘心。死亡在這樣的誓言下,已經全然消散了它的慘烈與悲涼。這個男子以他的心靈之美,對戰爭進行了無言的控訴,深深打動了人們的心弦。
這愛情的盟誓,已經成為了千百年來戀人們和夫妻間永久的追求與不變的情懷。生於和平時期的我們,好好珍惜你身邊的人吧!今生今世,愛了,就要握緊那雙手,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奈何橋的那一頭。
九、《雁邱詞》元好問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賞析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大雁的生死至情深深地震撼了作者,他將自己的震驚、同情、感動,化為有力的詰問,問自己、問世人、問蒼天,究竟“情是何物”?
起句陡然發問似雷霆萬鈞,破空而來;如熔岩沸騰,奔湧而出。正如後來湯顯祖在《牡丹亭·題詞》中所說:“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複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情至極處,具是何物,竟至於要生死相許?作者的詰問引起讀者深深的思索,引發出對世間生死不渝真情的熱情謳歌。在“生死相許”之前加上“ 直教”二字,更加突出了“情”的力量之奇偉。
詞的開篇用問句,突如其來,先聲奪人,猶如盤馬彎弓,為下文描寫雁的殉情蓄足了筆勢,也使大雁殉情的內在意義得以昇華。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這二句寫雁的感人生活情景。大雁秋天南下越冬而春天北歸,雙宿雙飛。作者稱他們為 “雙飛客”,賦予它們的比翼雙飛以世間夫妻相愛的理想色彩。
“天南地北” 從空間落筆,“幾回寒暑” 從時間著墨,用高度的藝術概括,寫出了大雁的相依為命、為下文的殉情作了必要的鋪墊。
歡樂趣,別離苦,是中更有癡兒女—— 是中:於此,在這裡面。這幾句是說大雁長期以來共同生活,既是團聚的快樂,也有離別的酸楚,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形成了難以割捨的一往深情。
長期以來,這對“雙飛客”早已心心相印,癡情熱愛,矢志不渝。“癡兒女”三字包含著詞人的哀婉與同情,也使人聯想到人世間更有許多真心相愛的癡情男女。
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為誰去—— 君:指殉情的大雁。這四句是對大雁殉情前心理活動細緻入微的揣摩描寫。當網羅驚破雙棲夢之後,作者認為孤雁心中必然會進行生與死、殉情與偷生的矛盾鬥爭。
但這種猶豫與抉擇的過程並未影響大雁殉情的摯誠。相反,更足以表明以死殉情是大雁深入思索後的理性抉擇,從而揭示了殉情的真正原因:相依相伴,形影不離的情侶已逝,自己形孤影單,前路渺茫,失去一生的至愛,即使荀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於是痛下決心, “自投於地而死”。“萬里”、“千山”寫征途之遙遠,“層雲”、 “暮雪”狀前景之艱難。此四句用烘托的手法,揭示了大雁心理活動的軌跡,交待了殉情的深層原因。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這幾句借助對歷史盛跡的追憶與對眼前自然景物的描繪,渲染了大雁殉情的不朽意義。 “橫汾路”指當年漢武帝巡幸處。
“寂寞當年簫鼓”是倒裝句,即當年簫鼓寂寞。楚:即從莽,平楚就是平林。這幾句說的是,在這汾水一帶,當年本是帝王遊幸歡樂的地方,可是現在已經一片荒涼,平林漠漠,荒煙如織。
據《史記·封禪書》記載,漢武帝曾率文武百官至汾水邊巡祭後土,武帝做《秋風辭》,其中有“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之句,可見當時是簫鼓喧天,棹歌四起,山鳴谷應,何等熱鬧。
而今天卻是四處冷煙衰草,一派蕭條冷落景象。古與今,盛與衰,喧囂與冷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這幾句中,詞人用當年武帝巡幸,炫赫一時,轉瞬間煙消雲散,反襯了真情的萬古長存。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風雨—— 些,句未象聲詞。《楚辭·招魂》句尾均用“些”字,所以稱“楚些”。這句意思是 武帝已死,招魂無濟於事。
山鬼自啼風雨——《楚辭·九歌》中有《山鬼》篇,描寫山中女神失戀的悲哀。這裡說的是山鬼枉自悲啼,而死者已矣。以上兩句借《楚辭》之典反襯了殉情大雁真情的永垂不朽。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大雁生死相許的深情連上天也嫉妒,所以這對殉情的大雁決不會和一般的鶯兒燕子一樣化為黃土。而是“留得生前身後名”,與世長存。這幾句從反面襯托,更加突出了大雁殉情的崇高,為下文尋訪雁丘作好鋪墊。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這是從正面對大雁的稱讚。詞人展開想像,千秋萬古後,也會有像他和他的朋友們一樣的“鐘於情”的騷人墨客,來尋訪這小小的雁丘,來祭奠這一對愛侶的亡靈。
“狂歌痛飲”生動地寫出了人們的感動之深。全詞結尾,寄寓了詞人對殉情者的深切哀思,延伸了全詞的歷史跨度,使主題得以昇華。
十、《行行重行行》(東漢文人五言詩)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賞析
這是一首在東漢末年動盪歲月中的相思亂離之歌。儘管在流傳過程中失去了作者的名字,但“情真、景真、事真、意真”(陳繹《詩譜》),讀之使人悲感無端,反復低徊,為女主人公真摯痛苦的愛情呼喚所感動。
首句五字,連疊四個“行”字,僅以一“重”字綰結。“行行”言其遠,“重行行”極言其遠,兼有久遠之意,翻進一層,不僅指空間,也指時間。於是,複遝的聲調,遲緩的節奏,疲憊的步伐,給人以沉重的壓抑感,痛苦傷感的氛圍,立即籠罩全詩。
“與君生別離”,這是思婦“送君南浦,傷如之何”的回憶,更是相思之情再也壓抑不住發出的直白的呼喊。詩中的“君”,當指女主人公的丈夫,即遠行未歸的遊子。
與君一別,音訊茫然:“相去萬餘裡”。相隔萬里,思婦以君行處為天涯;遊子離家萬里,以故鄉與思婦為天涯,所謂“各在天一涯”也。
“道路阻且長”承上句而來,“阻”承“天一涯”,指路途坎坷曲折;“長”承“萬餘裡”,指路途遙遠,關山迢遞。因此,“會面安可知”!當時戰爭頻仍,社會動亂,加上交通不便,生離猶如死別,當然也就相見無期。
然而,別離愈久,會面愈難。詩人在極度思念中展開了豐富的聯想:凡物都有眷戀鄉土的本性:“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飛禽走獸尚且如此,何況人。這兩句用比興手法,突如其來,效果遠比直說更強烈感人。
表面上喻遠行君子,說明物尚有情,人豈無思的道理,同時兼暗喻思婦對遠行君子深婉的戀情和熱烈的相思:胡馬在北風中嘶鳴了,越鳥在朝南的枝頭上築巢了,遊子啊,你還不歸來啊!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思婦說:自別後,我容顏憔悴,首如飛蓬,自別後,我日漸消瘦,衣帶寬鬆,遊子啊,你還不歸來啊!正是這種心靈上無聲的呼喚,才越過千百年,贏得了人們的曠世同情和深深的惋歎。
如果稍稍留意,至此,詩中已出現了兩次“相去”。第一次與“萬餘裡”組合,指兩地相距之遠;第二次與“日已遠”組合,指夫妻別離時間之長。
相隔萬里,日復一日,是忘記了當初旦旦誓約,還是為他鄉女子所迷惑,正如浮雲遮住了白日,使明淨的心靈蒙上了一片雲翳。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這使女主人公忽然陷入深深的苦痛和彷惶之中。詩人通過由思念引起的猜測疑慮心理“反言之”,思婦的相思之情才愈顯刻骨,愈顯深婉、含蓄,意味不盡。
猜測、懷疑,當然毫無結果;極度相思,只能使形容枯槁。這就是“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老”,並非實指年齡,而指消瘦的體貌和憂傷的心情,是說心身憔悴,有似衰老而已。
“晚”,指行人未歸,歲月已晚,表明春秋忽代謝,相思又一年,暗喻女主人公青春易逝,坐愁紅顏老的遲暮之感。
坐愁相思了無益,與其憔悴自棄,不如努力加餐,保重身體,留得青春容光,以待來日相會。故詩最後說:“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至此,詩人以期待和聊以自慰的口吻,結束了她相思離亂的歌唱。
詩中淳樸清新的民歌風格,內在節奏上重疊反復的形式,同一相思別離用或顯、或寓、或直、或曲、或托物比興的方法層層深入,“若秀才對朋友說家常話”式單純優美的語言,正是這首詩具有永恆藝術魅力的所在。
而首敘初別之情——次敘路遠會難——再敘相思之苦——末以寬慰期待作結。離合奇正,現轉換變化之妙。
不迫不露、句意平遠的藝術風格,表現出東方女性熱戀相思的心理特點。
莫加奴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O5H7sGPH-w
文圖影片, 取自網路, 無商用, 純参考, 若侵權, 請告之, 速刪除